♦ Norman Karol Gottwald教授與「台灣鄉土神學」—王崇堯

 

1980年代,台南神學院在王憲治牧師的倡導下,發展了「台灣鄉土神學」。當時在王憲治牧師所指導的學生論文中,我與後來的學弟們陸續以此主題,並在舊約諸多不同的契約中撰寫相關論文,後來也集結成冊為《台灣鄉土神學論文集》。順便一提是,大家已久忘的王憲治牧師(南神已很少人談他),他是高雄中學第一名畢業,保送台大醫學院,但選擇物理系。大學在聖公會信主,因當時聖公會與南神有合作關係而投考台南神學院;爾後是第一位拿到「東南亞神學院」的神學博士後留校任教。


當時台南神學院的「鄉土神學」發展,深受美國一位舊約學者Norman Karol Gottwald教授的影響至深,特別在1979年他所寫的一本書《耶和華的部落:解放的以色列宗教社會學,主前1250-1050》(The Tribes of Yahweh: A Sociology of the Religion of Liberated Israel, 1250-1050 BCE)。Gottwald教授的主要論點是以色列民族的形成,是一種由農民發動的社會革命之成果。Gottwald教授是美國浸信會的牧師,分別在1951年及1953年拿到紐約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的博士學位,及哥倫比亞大學 (Columbia University)聖經文學博士學位。他於1966 至1982在舊金山的神學研究院(the Graduate Theological Union )任教;可惜我1983年到太平洋宗教學院進修時,他已回到紐約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教書直到1994。


Gottwald最具影響力的著作就是這本《耶和華的部落:解放的以色列宗教社會學,主前1250-1050》,這是一本關於古代以色列本土農民起義來源的著名研究。其中,他運用社會學的方法,來研究主前1250至1050年之間以色列初期歷史的演進過程,在傳統上這段時期稱為出埃及、征服迦南和士師時代。Gottwald認為以色列人的出現,剛好是當地迦南農民試圖推翻他們的腐敗政權。由於他們的行動受到耶和華解放信仰的影響,致使他們搬遷到以前無人定居的希伯崙山丘(Judean hills),在那裡形成一個更加平等的社區。而這些理想也反映在摩西五經、約書亞記和士師記的傳奇故事中。


Gottwald認為當時以色列人的社會制度是一種「支派體系」(tribal system),而這種支派聯盟跟當地的中央集權在本質上是對立的。由於農民在「中央集權社會」(centralized society)遭到各種壓迫,以致他們不得不採取自衛措施,來反抗這種中央集權。他們佔領了土地,控制了經濟生產,還根據平等的原則來制定分配和消費。

他們的政治理想旨在恢復一種平等的社會結構,以對抗層層剝削、奴役的封建社會體制。Gottwald認為以色列民族的形成,就是由一群農民和社會下層被剝削人民聯合起來革命所形成的,而他們的勢力又因逃自埃及移民的加入,而更加鞏固。


Gottwald認為利未人是最初的耶和華崇拜者,在逃離埃及之前,他們就已經在自己的族人中實行平等的社會制度,來對抗埃及帝國的迫害。當他們逃出埃及,進入迦南地時,也把這種耶和華宗教介紹給當地受迫害的人,並應許一種平等的社會理想。

由此,耶和華上帝成為迦南地中一位反帝國主義、反封建制度中央集權的獨一真神。這樣說來,耶和華宗教是迎合了這些低層階級人民的需求,在一個混亂的社會中,耶和華宗教成為維繫人心的象徵。而契約就是一個平等社會的約定,意指支派中的每一成員都應全心致力來建立一個合乎耶和華旨意的平等社會。


Gottwald博士不只是位舊約學者,也是馬克思主義者、政治活動家,並以社會理論方法開創了舊約聖經研究。他也是致力於社會改變的大眾聖經研究的倡導者,也創立了「聖經與社會正義中心和圖書館」(The Center and Library for the Bible and Social Justice)。

他的著作包括《希伯來聖經:社會文學導論》(The Hebrew Bible: A Socio-Literary Introduction)、《希伯來聖經在其社會世界和我們的社會世界》(The Hebrew Bible in Its Social World and in Ours)、《古代以色列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Ancient Israel)和《聖經與解放:政治和社會詮釋學》(The Bible and Liberation: Political and Social Hermeneutics,合著)。總而言之,他不只是位牧師、聖經學者,也是眾多民權、反戰和勞工運動和組織中的公民活動家。


從紐約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退休後,Gottwald博士和他的妻子Laura回到伯克萊定居,也在太平洋宗教學院擔任兼職教授。Gottwald博士於2022年3月11日過世,享年95歲。美國哥倫比亞神學院的榮譽舊約教授Walter Brueggemann,就曾寫一篇文章Remembering Old Testament Scholar Norman Gottwald來紀念他,認為他是美國20世紀最重要和最有影響力的舊約學者。

Brueggemann說Gottwald的這本書具有持久的意義,因為他以一種相當正面的方式,開始參考社會科學的解釋範疇,特別是以經濟學的功能來閱讀《舊約》。


重要的是,他關注《士師記》時期以及君主制出現之前,以色列的部落結構,並駁斥了來自埃及的以色列人以暴力征服這片土地的觀點。同樣,他也不認為關於這片土地是由「移民」定居的假設。更具意義的是,他認為《士師記》中所描述的衝突是「農民起義」的結果,是迦南自給自足的農業農民,暴力反抗迦南城邦國王和侵略性的地主,因為他們對弱勢群體進行掠奪和剝削。


Brueggemann認為Gottwald的研究核心,是在早期以色列的信仰生活中,耶和華不可避免地與經濟平等主義的某種觀點和實踐聯繫一起。如果沒有睦鄰契約的社會願景和社會實踐,以色列就無法擁有耶和華;反之,以色列不可能有這樣的社會實踐和願景,除非它與耶和華信仰有關。

從另外一個角度來說,如果沒有巴力,迦南就不可能擁有掠奪性的城王經濟體系;反之,如果沒有掠奪性經濟的實施,也無法擁抱巴力,因為從以色列的視野中,巴力是經濟掠奪的偉大領主和合法化者。這種聯繫顯而易見,迦密山上耶和華和巴力之間戲劇性的競賽(王上18章),是一場眾神的競賽;而拿伯葡萄園的敘述,是一場關於土地的爭端(王上21章)。亞哈和耶洗別作為巴力的追隨者,認為奪取農民土地是合法的,儘管耶和華的擁護者以利亞,代表拿伯的農民利益說了嚴厲的話。


Brueggemann說Gottwald的研究具有啟發性。在更大的背景下,這是一種新興的「解放神學」,相當程度受到馬克思主義分析範疇的影響。Brueggemann指出Gottwald在越南戰爭結束後,和大學裡所興起「言論自由運動」期間,剛好在灣區伯克萊生活和工作。他看到學生的抗議運動,正如與反應遲鈍的大學管理階層進行鬥爭。

而大學管理部門的頑固不化,不難讓Gottwald看出,在《聖經》傳統中所看到的衝突(諸神之間的衝突、社會制度之間的衝突)正在他的眼前重演!也讓他更加相信以色列對耶和華的信仰,不能也不應該與以色列古代社區所面臨的社會經濟與政治現實分開。因此,《托拉》中經常明確表達的睦鄰經濟的盟約願景,是對親鄰、反掠奪的實踐和堅持。


Brueggemann的結論說的很好,他說基督教信仰團體的任何領導人,都不能忽視Gottwald在其解釋工作中所取得的成果。儘管,基督教運動已經被帝國的力量馴化了許多個世紀,因此教會及其見證的大部分內容,只是主流社會經濟實踐的回聲和重申而己
由於教會很容易滿足於這樣的馴化,它就失去了勇氣和詮釋聖經的真義;結果,教會成為「慈善」的主要倡導者。Brueggemann說Gottwald的使命就是要求我們學會以不同的方式來閱讀聖經,同時也體會上帝的信仰是與「社會政治平等」的使命有關;這就是聖經信息中勇敢的見證,我相信這也是當時書寫「台灣鄉土神學」者的勇敢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