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測會影響高中教學，教學就會影響年輕學子的思維模式。這次國文寫作有兩大項，其中的第一大項記憶可以被編輯或刪除嗎？在引言中提到諾齊克(Nozick) 體驗機器，試題問到，假設有一臺機器可以提供所有想要的幸福經驗，甚至可以定期修改，無論是領袖群倫、環遊世界……，使用者想要的「幸福人生」，都可以事先設定。面對這樣的機器，人類將如何抉擇？
美國當代著名哲學家羅伯特·諾齊克（Robert Nozick）在1974年出版的《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Anarchy, State, and Utopia》和《被檢查的生活The Examined Life (Chapter X)》一書中提出的一個思想實驗，他稱之為體驗機器或娛樂機器(The experience machine or pleasure machine)。
諾齊克提出的這種體驗機器，是反駁道德享樂主義(hedonism)的最著名的嘗試之一，他是通過想像在日常現實(everyday reality)和表面上更可取的模擬現實(Simulated reality )之間做出選擇來實現的。
人們往往可以在虛擬世界中得到享樂和歡愉，然而卻無法真正改變現實的困境。
一旦沉溺在模擬現實中無法自拔，就整天埋在虛擬世界而從學校、工作、家庭、人群孤離出來，成為社會邊緣人物。
諾齊克因此從哲思上提出不要連結(plug into)這種體驗機器的三大理由。
- We want to do certain things, and not just have the experience of doing them.
- “It is only because we first want to do the actions that we want the experiences of doing them.” (Nozick, 43)
- We want to be a certain sort of person.
- “Someone floating in a tank is an indeterminate blob.” (Nozick, 43)
- Plugging into an experience machine limits us to a man-made reality (it limits us to what we can make).
- “There is no actual contact with any deeper reality, though the experience of it can be simulated.” (Nozick, 43)
基督徒在靈修生活中，到底是進入一個體驗機器?還是因著信仰，形塑自己成為在生活中踏實的活出基督的形象?
我們是藉著敬拜讚美、動人的講章、流淚的禱告、高亢沙啞的高舉過頭的雙手，讓自己與體驗機器插座嵌入獲取短暫的狂喜(ecstasy)?抑或，我們被聖靈觸摸，明白神的話(道)，改變我們的價值取向、生活方式，甚至我們的終極盼望?
2021年學測，國文寫作
一、
記憶可以被編輯或刪除嗎？2004 年美國電影《王牌冤家》（Eternal Sunshine of the
Spotless Mind），敘述一對怨偶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後，先後踏入提供記憶刪除服務的「忘情診所」，主動要求洗去記憶。女主角成功地洗去兩人的戀愛記憶，男主角則在記憶清掃的過程中，因為看見舊日時光的美好，想保留一切甜蜜與悲傷的記憶，而開始和電腦清除系統搏鬥。2017 年，臺灣導演陳玉勳將自己的短片〈海馬洗頭〉改為長片《健忘村》。〈海馬洗頭〉的創意發想，來自於「人的記憶都存在大腦的海馬迴裡」，電影中因此有「海馬洗頭店」，專職幫人洗去記憶。《健忘村》則有一件寶物「忘憂神器」，可以清除記憶。
村長為了一己私利，引誘村人「忘憂」，刪除村人的部分記憶。
電影裡的想像也許有一天會發生。2019 年澳洲皇家墨爾本理工大學的研究團隊，利用「光遺傳學」技術影響海馬迴，開發類腦晶片，可模仿大腦儲存和刪除訊息的方式，能精準刪除老鼠腦中特定的記憶。這項科技將有望應用於心理創傷者、藥物成癮者的治療，清除其長時間的負面與病理性記憶。此外，也有政治哲學教授諾齊克提出「經驗機器」思想實驗：假設有一臺機器可以提供所有想要的幸福經驗，甚至可以定期修改，無論是領袖群倫、環遊世界……，使用者想要的「幸福人生」，都可以事先設定。面對這樣的機器，人類將如何抉擇？
請分項回答下列問題：
問題（一）：依據上文，請說明電影裡的「忘情診所」和「健忘村」，在刪除部分記憶的劇情上有何差異？文長限 80 字以內（至多 4 行）。（占 4 分）
問題（二）：假設「經驗機器」存在並且運作穩定，可以讓人享受虛擬的「幸福人生」，你認為將對人類產生什麼影響？權衡利弊，你會支持開放這樣的機器上市嗎？請闡明自己的意見。文長限 400 字以內（至多 19 行）。
（占 21 分）
二、
我們的感情是冰箱，打開來看，明亮可喜，關起門後是嗡嗡的黑暗。什麼都不會壞掉，埋在霜雪的角落。我們的感情是冰箱，有時很滿有時很空，一切都可以保存很久，冷冷的，可是很新鮮，看起來都像昨天。
（柯裕棻〈冰箱〉）
農曆年前我媽換了新冰箱。雖然舊的其實也還好，十數年如一日修長高冷玉面如銀，該凍肉時凍肉，該製冰時製冰，門沒關緊永遠忠實地響警告聲。燈泡甚至沒有壞過一次。
只是我媽長期嫌它不得力，冷藏室裝一隻生雞一鍋燉肉就周轉不過來，胃口那樣地小，像一個節食的人，廚房裡最不需要的就是一個節食的人。我常常看見她蹲在那兒，腳邊圍滿生鮮，鬥盡心智排列組合，在最有限空間裡籌備出最大的寬容，冰箱門好像看牙醫的嘴開太久不斷嗶嗶叫，簡直像在哭了。感覺兩方都十分苦惱。
我認為運用如常的器物毋需特別汰換，也主張大家都不妨少吃一點。顯然我媽不作此想。她說：「總之我就是想要一臺大冰箱啦。」但如此一來，我反倒領悟了，這完全是某商品宣傳詞「豈止於大」（Bigger than bigger）的道理：一座夠大的新冰箱也豈止於冰箱，它是一種想像，一種意境，一種可能性，它富有召喚家庭生活最好願景的潛力。
（改寫自黃麗群〈如果在冬天，一座新冰箱〉）
請回答下列問題：
冰箱可以很滿，可以很空，當你打開冰箱，通常想尋找什麼？又看見什麼？假如有一座屬於你的新冰箱，你會有怎樣的想像？冰藏什麼（虛實皆可）會符合你所期待的美好生活？請以「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為題，撰文一篇，文長不限。（占 25 分）
2021年學測哲學入題，國文寫作討論「記憶可以刪除或修改嗎？」之後，給了一個哲學點子：
此外，也有政治哲學教授諾齊克提出「經驗機器」思想實驗：假設有一臺機器可以提供所有想要的幸福經驗，甚至可以定期修改，無論是領袖群倫、環遊世界……，使用者想要的「幸福人生」，都可以事先設定。面對這樣的機器，人 類將如何抉擇？
而學生要回答的問題是：
假設「經驗機器」存在並且運作穩定，可以讓人享受虛擬的「幸福人生」，你認為將對人類產生什麼影響？權衡利弊，你會支持開放這樣的機器上市嗎 ? 請闡明自己的意見。文長限400字以內。
經驗機器是哲學上討論「幸福」跟「真實」關聯的常見案例，以下我稍微介紹諾齊克的原意，以及大考中心的聰明改寫。
幸福需要真實嗎？
在《無政府、國家與烏托邦》（Anarchy, State, and Utopia）裡，諾齊克用這個思想實驗來討論對幸福人生來說，什麼東西是重要的。思路大致上可以這樣理解：
有些人認為，「主觀上感到幸福」是幸福人生唯一重要的事，所有幸福人生的條件，都可以化約到主觀的感受：做大事業很成功，但你幸福嗎？要看你主觀上是否為這樣的成功感到高興。這種常見看法認為，一個人是否幸福，就看他主觀感受如何，在主觀感受之外，其他「外在條件」都不算數。
然而若是這樣，那人沒理由不進去經驗機器，因為這個機器會包辦讓你主觀上感到幸福。
換句話說，如果我們對於想要實現幸福人生沒有異議，但對於進入經驗機器有猶豫，代表我們隱約認為「主觀上感到幸福」並非這問題底下唯一重要的條件。
上面這種推論策略哲學家很常用，先用假想的思想實驗來引出重要直覺，再以直覺為基礎，對之前看起來沒問題的看法進行反思。
對上述討論，諾齊克的初步回應是：如果你對進入經驗機器有疑慮，或許是基於，經驗機器讓你有一些經驗，但人類想要的不只是有一些經驗，我們想要真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真的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而不是體驗「做某件事情的經驗」和「成為某樣子的經驗」。
當然，基於設定，已經進入經驗機器裡面的你無法區辨這些，但正在考慮要不要進入經驗機器的你可以區辨。對諾齊克來說，人對經驗機器的猶豫，顯示了主觀經驗之外，「真實」對人的重要性。
上面簡單說明經驗機器的哲學討論，想進一步了解可以參考這兩篇：
〈廖育廷／進入「經驗機器」幸福過日子，沒問題嗎？〉
〈廖育廷／你願意進入機器過幸福日子嗎？——「經驗機器」的思想實驗〉
哲學進入國文寫作，題目有機巧
要理解經驗機器需要接受很多科幻預設，例如經驗機器不會壞、會養活你、如果你對虛擬人生不滿意，技術上可以修正等等。然而在教學現場，實際上操作並不困難，我自己在高中演講的經驗是，上述「技術討論」可以順利炒熱氣氛，讓學生在後續「幸福生活到底需要什麼條件？」的討論裡更投入。要在思辨課堂討論真實對人有何價值，經驗機器思想實驗是許多哲學老師的首選。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認為經驗機器是好教材，我的同學和老師曾協助編寫高中生命教育課本，他們在「終極關懷」章節用經驗機器來進行上述反思，結果被國教院的審查委員建議修改刪除，委員認為經驗機器不有趣、離高中生生活太遠，無法協助高中生思考。審查委員的看法跟一般哲學老師不同，也跟大考中心不同。
這次大考中心選擇經驗機器入題，技術上的描寫相當聰明，在簡短題幹內包含了大部分需要交代的科幻預設。題目並不像原版思想實驗，預設人一旦進入，就得在經驗機器裡待一輩子，這也讓題目不需要說明經驗機器能維持人健康存活。
在原典裡，諾齊克用經驗機器來批評「快樂主義」，認為「快樂的經驗」無法概括幸福。這次的學測考生一定得思考這個哲學問題，才能拿分嗎？如果有人剛好讀過諾齊克，會特別好寫嗎？也不見得。再看一次考題：
假設「經驗機器」存在並且運作穩定，可以讓人享受虛擬的「幸福人生」，你認為將對人類產生什麼影響？權衡利弊，你會支持開放這樣的機器上市嗎 ? 請闡明自己的意見。文長限400字以內。
考題設定擴大了答題空間，朝原版諾齊克思路發想的學生可以討論經驗機器裡的人能否真達至幸福人生，其他學生也可以自由選擇討論「我們想要什麼樣的娛樂？」、「我們想要的，就是我們應該想要的嗎？」、「娛樂什麼時候會造成傷害？」這樣的問題，並且如同哲學老師周詠盛所說，這些討論也可以聯繫到現實最接近經驗機器的議題：電玩。
這種擴大設計的考題相當公平，讓剛好事先讀過經驗機器的學生不至於得到太大優勢，也讓這個思想實驗在原本的哲學議題之外能讓人想更多，就我一個哲學老師看來，是對於經典哲學材料很有啟發性的運用。
怎樣的答案才是好答案？
當然，上述寫作方向各自不同，很難舉例說怎樣才算寫得好。而且我也相信高中生的想像力和創造力，並大致認為，只要平常有思考「我該怎樣過活才好？」、「哪些好玩的事情值得做？」、「政府能干預人民到什麼地步？」這類問題，應該不會寫得差。
不過硬要說的話，我預期高分文章會有下面這些特色：
1. 明確回應題幹：
文章得要說明經驗機器對人類的影響，並說明自己是否支持此產品開放上市。
2. 提供好理由：
上述立場要有理由支持，你的理由如果不是基於常識或普遍共識，最好提出說明。
3. 負起舉證責任：
不管你是否支持開放上市，都需要說明自己為何這樣選。正方和反方的舉證責任形狀不同：
- 反對開放上市的一方，需要說明上市的隱憂，並且此隱憂最好不要僅僅基於特定價值觀或意識型態，因為這樣會難以說服其他人。在說明隱憂時，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說法是否基於有問題的滑坡推論。
- 支持上市的一方，給定現代民主政府「除非有危險，否則不干涉人民自由」的預設，可能覺得沒有什麼好說明的，但其實不是。這一方可以想像並回應常見的反方疑慮，也可以與現行各種合法娛樂比較。如果你能說明經驗機器比起PS5並不會造成更大危害，那麼既然PS5合法，經驗機器當然應該合法，這就會是很有說服力的論證。
最後，如果你想進一步了解怎樣寫論說文比較好，可以參考這兩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