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埃及記中的神蹟」是否應視為文學隱喻(metaphor)、象徵性神學敘事(theological narrative),還是歷史事件的敘述。

這是在現代聖經研究中極具爭議與啟發性的問題——「出埃及記中的神蹟」是否應視為文學隱喻(metaphor)象徵性神學敘事(theological narrative),還是歷史事件的敘述
不同的聖經學者(尤其是20–21世紀的舊約研究者)有不同的取向。以下我為你梳理主要學派與代表性學者的觀點。


一、三種主要詮釋取向概覽

詮釋方向代表學者核心立場對「神蹟」的理解
歷史—超自然詮釋(Historical-Supernatural View)Gleason Archer, Nahum Sarna, John Currid, Richard Hess出埃及的事件在歷史上真實發生,神蹟為神介入自然的具體表現神蹟是「創造主的再行動」;超自然但非反自然(God acts through nature)
文學—神學詮釋(Literary-Theological View)Walter Brueggemann, Brevard Childs, Terence Fretheim, John Durham敘事以文學象徵呈現神學真理,歷史性非重點神蹟是「神主權的文學隱喻」;象徵上帝戰勝混沌與壓迫
神話—象徵詮釋(Mythopoetic / Symbolic View)John Dominic Crossan, James Kugel, Thomas L. Thompson出埃及是以色列信仰的「神話性歷史」(mythic history),表達民族認同與信仰起源神蹟為「神話語言」——以詩性象徵表達信仰真理而非歷史事件

二、文學—神學取向學者的觀點(“Metaphor of Salvation”)

Walter Brueggemann(布魯格曼,《出埃及記詮釋》Interpretation Commentary)

出埃及記的神蹟敘事是一種「神學詩學」(theological poetics)。他認為神蹟描寫的功能在於顛覆帝國敘事、建立「耶和華是主」的信仰世界。「紅海事件不僅是歷史場景,而是世界秩序被改寫的象徵:法老的秩序崩潰,神的秩序興起。」
在他看來,「神蹟」是文學上的神權隱喻(metaphor of divine sovereignty)。


Terence E. Fretheim(《Exodus, Interpretation》)

Fretheim提出「神在歷史與自然中同行」(God’s Presence in Creation):

神蹟不是違反自然法則,而是自然回應神的旨意的象徵語言。他指出:「出埃及的神蹟語言,乃是神與受造界一同工作的象徵」(symbolic partnership of God and nature)。
例如:

  • 東風(14:21)→ 是神的靈(rûaḥ)的文學象徵;
  • 水分開→ 混沌被制伏的創造隱喻。

他認為這是「創造—救贖的文學交響曲」,而非科學報導。


Brevard S. Childs(《Exodus: A Commentary》)

Childs採取「正典詮釋」(canonical approach),主張神蹟故事的核心意義在於:

「不論其歷史形態如何,這些事件的文學形式傳達了以色列信仰的基本告白——耶和華施行拯救。」
他將紅海事件視為「信仰記憶的詩化重述」(poetic restatement of faith memory)。
對Childs而言,神蹟是信仰的語言,不是物理的記錄。


John I. Durham(Word Biblical Commentary, Exodus

他指出:「神蹟的語言是宣告神的臨在與行動,而非提供自然現象的報導。」神蹟文本使用比喻與擬人化手法(如神的「手」「氣」「風」),旨在顯示耶和華的行動即創造的延續


三、神話—象徵取向(Mythic / Metaphorical School)

John Dominic Crossan(《God and Empire》)

Crossan認為出埃及記的神蹟是一種「帝國顛覆神話」(anti-imperial myth):

「紅海不是地理事件,而是政治神學的詩:上帝粉碎法老體系,為奴隸開創自由。」他視這些神蹟為「政治隱喻」(political metaphors),反映上帝的國度與帝國權力的對抗。


James Kugel(《How to Read the Bible》)

Kugel指出,早期以色列人對神蹟的理解與後期讀者不同。對古人而言,「神蹟」即「神的行動」,不區分自然與超自然。
當文學編者重新編織傳統時,這些神蹟成為象徵性敘事,用以說明「神的能力與信實」——因此具有比喻性功能。


Thomas L. Thompson(《The Mythic Past》)

他視出埃及記為「信仰敘事的民族神話」:「紅海分開的畫面如同古近東神話中神戰勝海的圖像,象徵混亂被秩序征服。」
換言之,出埃及記是以神話語言重述神創造與救贖的同一事件


四、歷史神學取向(Historical-Realist View)

相對地,仍有學者堅持神蹟具「歷史基底」(historical core):

  • Richard S. Hess (The Old Testament: A Historical, Theological, and Critical Introduction) 強調:
    出埃及記中的自然元素(如東風、海潮)顯示神藉自然行奇事,是「神的主權透過受造界彰顯」。
  • Kenneth Kitchen (On the Reliability of the Old Testament) 則主張紅海事件有歷史可追溯的核心,但以色列文學將其神學化、詩化。

這些學者認為:文學性不等於虛構;神蹟既可有歷史基礎,也可有象徵意義。換言之:metaphor 不是「否定歷史」,而是「表達歷史的神學意義」。


五、小結:神蹟的「文學性」與「信仰真實」

維度歷史性文學性神學意義
超自然觀神直接干預自然描寫神蹟為客觀事件彰顯神的能力與主權
文學象徵觀神蹟為信仰敘事的比喻神與自然協作的象徵創造與拯救合一
神話象徵觀信仰故事非歷史記錄透過詩性語言表達信仰真理神勝過混沌與帝國

結論:出埃及記的神蹟,特別是紅海事件,可視為文學化的神學隱喻——它的重點不在於「如何發生」,而在於「誰在掌權、何為拯救」。正如Brueggemann所言:The Exodus miracle is a poetic declaration that Yahweh creates a world where Pharaoh is not Go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