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約聖經》仍然充滿了和其他古代經典一樣的象徵、詩意、神話語言。真正讓它脫穎而出的,是它那些極具革命性的神學內容:
1.一位沒有性行為、沒有暴力創造的獨一造物主;徹底的獨一神論;
2.受造物本質上是「甚好」的;所有人都按「神的形象」被造,擁有無比尊嚴;
3.立約的根基在於神自己的信實,而非人的功德;
4.歷史是線性的,並朝向普世性的終極盼望;
5.先知以神自己的名義,激烈批判腐敗的宗教本身。
正是這些觀念如此顛覆,以至於最終孕育出後來更令人震驚的《新約》宣告(道成肉身、十字架、復活)。因此,基督教的獨特性其實早已在《舊約》中萌芽,只是當你用耶穌的光來重新閱讀舊約時,整個基督教的故事才完全顯明。
以下提出七個「舊約神學的革命性特點」擴展成 更完整、具經文根據與神學定位的論述。這些特點之所以「革命」,是因為在古代近東(ANE)文獻中,很少、幾乎沒有類似的觀念;而在以色列信仰中卻被凸顯並形成一個獨特世界觀。
(以下內容為原創整理,引用觀念會指出與你上傳學術文件相關的背景,若你想我再提供每一點與 ANE 文獻逐一比較,也可以之後加開。)
舊約神學的七大革命性突破
1. 獨一造物主:無性行為、無暴力的創造
● 舊約經文根據
- 創世記 1:1 「起初神創造天地。」
- 詩篇 33:6, 9 「耶和華的命使諸天造成…他說有,就有;命立,就立。」
- 以賽亞 40–48(特別 44:24, 45:7)堅稱除了耶和華之外別無創造主。
● 與其他古代神話的差異
在《古代以色列文學與文化處境》中文獻比較中(如 Walton 的 ANE 文學分析 ),我們看到:巴比倫《埃努瑪·埃利什》:創造出自神明戰鬥後肢體的血與屍塊。烏加列文本:神明透過性行為產生後代與自然力量。
但創世記呈現的卻是 「無戰鬥、無繁衍、無偶然、無混亂」 的創造。是 話語(דבר)與 意志(רצון)帶出秩序。
● 神學意義
世界不是神鬥爭中的副產品,而是 神自由、善意、和諧的工作。創造不是神與自然合一,而是 造物主 vs. 受造物 的根本區別,這點在 Richard Hess 的〈舊約導論〉中也被視為以色列信仰最獨特的基礎之一 。
2. 徹底的獨一神論(Monotheism)
● 經文根據
- 申命記 6:4:「以色列啊,你要聽,耶和華我們的神是獨一的主。」
- 以賽亞 45:5–6:「我是耶和華,再沒有別神。」
- 出埃及記 20:3:「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
● 與 近東多神論的差異
根據 Hess 的《舊約歷史神學導論》與 Arnold–Hess 的《古代以色列史》:周圍民族認為每塊土地、每個家族、每項自然力量背後都有神祇。神明的力量有限並相互競爭。而舊約提出:唯一全能、普世、主宰一切歷史的耶和華。不是「眾神之首」,而是「沒有其他神」。
● 神學意義
- 歷史連續性:所有事件都在同一位神的治理之內。
- 以色列不是要為神「提供力量」(獻祭、食物等);相反,是神主動施恩並尋求與人建立關係。
3. 受造物本質上「甚好」
● 經文根據
- 創 1:31:「神看一切所造的都甚好。」
在古代世界普遍存在「物質世界有缺陷、骯髒、不屬靈」的觀念(部分源自近東神話、後期希臘化世界強化這觀念,參 Russell《兩約之間》)。但創世記宣告:世界不是邪惡的副產品,也不是戰爭後的殘骸,而是 美好、有目的、值得管理與享受的受造界。
● 神學意義
物質世界不是要逃離,而是神使命的舞台。對抗後期諾斯底式的「物質邪惡論」。
4. 所有人都按神的形象被造(Imago Dei)
● 經文根據
- 創 1:26–27:人按神的形象與樣式被造。
- 創 9:6:因為人是「照神的形象」造的,因此生命有不可侵犯的價值。
● 與他族神話的差異
在 近東文獻中,只有 王 才能被稱為神像。(可參 Walton 對美索不達米亞「神像王權」的比對,及 Ancient Israel’s History 論述王權觀念的段落 。)但在以色列信仰裡:每個人—無論階級、性別、族群—都是神的形象。
● 神學意義
建立人類尊嚴的普世基礎。社會正義與倫理的根源(壓迫弱者是毀壞神形象)。這是「革命性民主化」的神學。
5. 立約的根基在於神的信實,而非人的功德
● 經文根據
- 創 15 章:割半牲畜之約中,只有神(象徵火的形體)經過牲體之間。
- 出 34:6–7:「耶和華…有豐盛的慈愛和誠實…守約施慈愛。」
- 申命記 7:7–8:不是因以色列多或好,而是因耶和華「愛你們並守祂向列祖所起的誓」。
● 與古代近東條約的差異
Greengus 在〈古代近東與聖經的約與條約〉中指出(收錄在 Arnold–Hess《古代以色列史》):ANE 的蘇散條約(宗主國與附庸)強調「附庸的忠誠」是關係根基,而以色列的約卻配合神的自啟示與恩典。
● 神學意義
救贖不是人向上爬,而是神向人俯就。舊約整體敘述的主線:神守約,人失約;但神依然以怜憫挽回人。
6. 歷史是線性的,並朝向普世性的終極盼望
● 經文根據
- 創 12:3:萬族因你得福(普世使命)。
- 賽 2:2–4:列國到耶和華山學習祂的道。
- 但 2:44:神的國度要永遠堅立。
- 詩篇 96, 98:耶和華要審判世界。
● 與 ANE 循環史觀的差異
在古代文明(如美索不達米亞、埃及)中:歷史被視為「宇宙循環」、季節輪迴、神話重複。但舊約卻強調:神在歷史中行動,有起點、有目標、有終點、最終走向 普世的救恩與公義的更新。
Russell 在《兩約之間》指出這種「末世盼望」在猶太思想中顯著形成,成為新約彌賽亞盼望的背景 。
7. 先知以神的名義批判宗教本身
● 經文根據
- 阿摩司 5:21–24:神憎惡以色列的宗教儀式,卻要求公義如河水滾滾。
- 以賽亞 1:11–17:神拒絕空洞的獻祭,呼籲追求伸冤與為弱者申冤。
- 耶利米 7(聖殿講道):批判把聖殿當作護身符。
● 與周邊文化的差異
其他文化中的宗教職責是要 維護神廟、滿足神祇、端上祭物,沒有「神拒絕宗教」的思想。但在以色列:神站在受壓迫者一方,神反對對「宗教系統」的依賴與虛假,先知是「 covenant prosecutors 」—指控以色列違背約。
● 神學意義
真宗教不是儀式,而是 倫理、憐憫、公義、忠誠。這為後來耶穌的先知/彌賽亞事工奠基(如你上傳的 Yoder《耶穌的政治》對此有深刻闡述 )。
總結:舊約神學的「獨特世界觀」核心
綜合以上七大革命,你可清楚看見舊約的獨特性:以色列信仰不是古代神話的一支,而是對整個古代世界觀的重新定義。
其核心包括:
- 世界來自慈愛且絕對自由的創造主
- 神是獨一、普世且超越的
- 世界與生命本質是良善的
- 每個人都具不可被奪的尊嚴
- 救贖與歷史取決於神的信實
- 歷史指向神的普世更新
- 宗教本身也要接受神的審判
這些是 舊約信仰的獨特性,也奠定猶太—基督信仰的根基。
七項「舊約革命性特點」,逐一與三個古代近東(ANE)文本(《埃努瑪·埃利什 / Enuma Elish》、 《吉爾伽美什 / Gilgamesh》洪水段、 烏加列 / Ugaritic 文本(巴力神話))做對照
七項「舊約革命性特點」,逐一與三個你指定的古代近東(ANE)文本(《埃努瑪·埃利什 / Enuma Elish》、 《吉爾伽美什 / Gilgamesh》洪水段、 烏加列 / Ugaritic 文本(巴力神話))做對照,並補上必要的次要背景與學術來源,幫你看清相同處與關鍵差異。
每一點都先列出 ANE 範例的要點,再說明舊約(主要以創世記、先知書、出埃及與詩篇等為主)如何不同,以及神學含意。下列比較大量借助 John Walton 等對 ANE 與以色列文本的比較研究與古代史概述(參考文獻標記於下方),可以按需再把每個項目的原始 ANE 文句(英譯)一起列出來。
一、總說明與方法
短句:ANE 的創世與神話多採「神祇衝突/性行為/眾神體系/循環史觀」;以色列聖經則採「神的一言創造/獨一而超越/歷史向前推進/倫理先於儀式」的敘述。學術比較的好參考:Walton 的 ANE 與以色列文獻比較綜述與 Arnold & Hess 的古以色列史論文集(下文將多次引用) 。
1) 「創造:沒有性行為、沒有暴力的獨一造物主」
ANE(Enuma Elish 等)的模式
- 《埃努瑪·埃利什》:創世源於神祇間的衝突/戰鬥(提亞瑪特被消滅),創造帶有暴力(神以屍體創造天地)。
- 其他近東詩(部分神話)以性生殖或神祇後代解釋世界秩序的由來。
(來源與比較概述見 Walton 的章節與 ANE 文學總覽) 。
舊約(創世記等)的差異
- 創世記 1 的語言是「神說……就有」:話語/命令而不是戰鬥或性。創造是秩序化、和平的行動(創 1;詩 33 等)。Brueggemann 與 Hess 等討論了創世敘事的這種神學意義與文學手法 。
神學含意
- 世界不是暴力和神祇間鬥爭的副產物,而是出自單一慈善有秩序的神。
(參考:Walton 比較指出這是一種「創造機制」的基本差異) 。
2) 「徹底的獨一神論」
ANE 模式
- 許多 ANE 文本為多神體系:各地各事有其神(地神、風神、海神);這些神通常彼此競爭或分權。Walton 與 Arnold–Hess 有廣泛對談。 。
舊約差異
- 申命記「以色列啊,你要聽——耶和華我們的神是獨一的主」(申 6:4)以及以賽亞等多處宣稱「除了耶和華之外無別神」;獨一性不是「多神領袖」,而是絕對排他與普世統治。Oswalt、Goldingay 對以賽亞的單一神論做了深入闡述,指出其反偶像與普世主權論述 。
神學含意
- 歷史不被分割給不同神;所有歷史被同一位神主宰,這為後來的救恩史觀與普世應許奠定基礎。
3) 「受造物本質上是『甚好』」
ANE 的世界觀
- 在某些古典與神話裡,物質世界含有危險、污穢或宿命元素(或視為神祇鬥爭/詛咒的結果)。Walton 的比較彙整指出 ANE 傳統會將世界與神祇的衝突(或不完美)連結。 。
舊約的特點
- 創 1:31 「神看一切所造的都甚好」:物質世界被宣告為良善,並受召掌管(創 1–2)。Brueggemann 等人論及創世文本如何強調「秩序與善」而非混亂。 。
神學含意
- 物質的價值獲恢復(後來的倫理與敬拜不可輕視世俗現實),也抵擋物質被視為邪惡的二元論。
4) 「人人按神的形象被造(Imago Dei)」
ANE 情況
- 在 ANE(如美索不達米亞)觀念中,‘神像’屬於王或特定祭司/神廟象徵。普通人並不自動具有神的形象權利(Walton 與古代文獻比較可見)。 。
舊約差異與經文
- 創 1:26–27 將「按神的形象」的地位賦給所有人(male & female),這是社會倫理與人權觀念的神學根基。Witherington 等講到聖經如何把尊嚴普世化,不以王權專屬化。 。
神學與社會含意
- 這為保護弱勢、反對奴役/壓迫提供了神學依據:因為每個人都承載神的形象,故有不可剝奪的尊嚴。
5) 「立約的根基在於神的信實,而非人的功德」
ANE 條約/盟約背景
- 古代近東的國際條約(如赫梯/亞述的宗主—附庸條約)通常以政治忠誠、祭祀義務與人的條件為核心(Arnold & Hess 有專章比較近東條約形式)。 。
舊約(亞伯拉罕、摩西、撒母耳時期)差異
- 舊約的「約」雖然包含條件(祝福與咒詛),但其根基強調 神先向人啟示、立約並以祂的信實承擔責任(創 15 神獨自行過割列;出 34 耶和華自述「有憐憫有恩典」)。Arnold–Hess 的「約與近東條約」章節具體探討這點(Greengus 等) 。
神學含意
- 救恩史以神的主動、恩典為基礎,而不是人先達成條件;這使以色列宗教具有「恩典先於功德」的特徵(也為新約救恩觀鋪路)。
6) 「歷史是線性的,朝向普世性的終極盼望」
ANE 的時間觀
- ANE 常帶有循環/再現的時間觀(節慶、季節、君王週期),敘事常回到神話原型重演的模式。Walton 提到 ANE 文學傾向將秩序/混亂視為週期性對抗的結果。 。
舊約的線性末世觀
- 以色列聖經展現救贖歷史的單向展開(先祖—出埃及—立約—先知性期待—彌賽亞或終末的希望):創世、應許、律法、先知、末後審判與普世祝福(賽、彌迦、詩篇、但以理等)。Arnold–Hess 與其他導論書指出以色列史觀與 ANE 的顯著差別。 。
神學含意
- 歷史有目標(神的國、普世公義),並不是偶發或永恆輪迴,這改變了人對時間、責任與盼望的態度。
7) 先知以神的名義批判宗教本身(宗教倫理優於形式)
ANE 宗教與祭儀導向
ANE 宗教高度重視儀式、祭祀與聖廟秩序;神學上,祭祀維繫神與群體的關係。烏加列文本中巴力神話強調祭事與王室敬拜系統(Ugaritic corpus 描述巴力、亞舍拉等神的戰鬥與崇拜情境) 。
舊約先知的獨特性(以先知指控宗教)
以色列的先知(以賽亞、阿摩司、耶利米、何西阿等)常常以耶和華的名義譴責空洞的獻祭、宗教虛偽、社會不義(如亞摩司 5、以賽亞 1、耶利米 7)。Oswalt、Goldingay 對以賽亞的社會/宗教批判有深入分析;Arnold–Hess 談及先知在歷史與社會中的角色。 。
神學含意
真正的敬拜在於公義、憐憫與忠誠;宗教形式若分離於正義即遭神譴責。這在近東世界中是相當革命性的:神譴責自己名下的宗教實踐。
附:三個 ANE 文本的具體比較重點(快速索引)
- Enuma Elish(埃努瑪·埃利什):創世與神祇戰鬥 → 與創世記「話語創造/非暴力」形成對照(參見 Walton 的創世比較) 。
- Gilgamesh(吉爾伽美什)洪水段:洪水救生、船與大水的保留(與諾亞故事有類似動機與元素),但背景與神學解讀不同(希臘化近東版本多表現神祇情緒與人性悲劇;創世記中洪水為道德/契約更新的工具) — 相關比較見 Arnold–Hess 與 Walton 對洪水傳說的討論 。
- Ugaritic texts(烏加列):巴力—亞舍拉神話(神與海的戰鬥、農耕與風雨的掌控)常被用來比較《創世記》與先知書中對海、混沌、巴力崇拜的回應;以色列以耶和華作為真正掌管風雨與歷史的主,並以先知批判巴力崇拜的社會結果(參 Walton 與 Ancient Israel’s History 的章節) 。
參考與延伸閱讀(我在本文顯著使用的上傳資料)
- John H. Walton, Ancient Israelite Literature in Its Cultural Context(對 ANE 與以色列文學的比較)
- Bill T. Arnold & Richard S. Hess (編), Ancient Israel’s History: An Introduction to Issues and Sources(關於近東條約、洪水、歷史觀)
- Richard S. Hess, The Old Testament: A Historical, Theological, and Critical Introduction(舊約整體導論)
- John N. Oswalt, The Book of Isaiah: Chapters 40–66(以賽亞的單一神論與先知批判)
- John Goldingay, The Theology of the Book of Isaiah(另一本關於以賽亞的神學解讀)
- Walter Brueggemann, Genesis (Interpretation)(創世記的神學與文學)
- Ben Witherington III, Biblical Theology: The Convergence of the Canon(關於人之尊嚴與神學連貫)